蘇洵(1009年-1066年),字明允,漢族,眉州眉山(今屬四川眉山人)。北宋文學家,與其子蘇軾、蘇轍合稱「三蘇」,均被列入「唐宋八大家」。蘇洵長於散文,尤擅政論,議論明暢,筆勢雄健,有《嘉祐集》傳世。
文學成就
蘇洵是有政治抱負的人。他說他作文的主要目的是「言當世之要」,是爲了「施之於今」。
曾鞏說蘇洵「頗喜言兵」。蘇洵還強調打速決戰、突擊取勝避實擊虛、以強攻弱、善用奇兵和疑兵等戰略戰術原則。蘇洵的抒情散文不多,但也不乏優秀的篇章。在《送石昌言使北引》中,他希望出使契丹的友人石昌言不畏強暴,藐視敵人,寫得有氣勢。
蘇洵的散文論點鮮明,論據有力,語言鋒利,縱橫恣肆,具有雄辯的說服力。歐陽修稱讚他「博辯宏偉」,「縱橫上下,出入馳驟,必造於深微而後止」(《故霸州文安縣主簿蘇君墓誌銘》);曾鞏也評論他的文章「指事析理,引物託喻」,「煩能不亂,肆能不流」(《蘇明允哀詞》),這些說法都是比較中肯的。藝術風格以雄奇爲主,而又富於變化。一部分文章又以曲折多變、紆徐宛轉見長。蘇洵在《上田樞密書》中也自評其文兼得「詩人之優柔,騷人之清深,孟、韓之溫淳,遷、固之雄剛,孫、吳之簡切」。他的文章語言古樸簡勁、凝鍊雋永;但有時又能鋪陳排比,尤善作形象生動的妙喻,如《仲兄字文甫說》,以風水相激比喻自然成文的一段描寫,即是一例。
蘇洵論文,見解亦精闢。蘇洵提倡學習古文,反對浮艷怪澀的時文;主張文章應「有爲而作」,「言必中當世之過」;強調文章要「得乎吾心」,寫「胸中之言」。他還探討了不同文體的不同寫法和共同要求。他特別善於從作品比較中品評各家散文的風格與藝術特色。
蘇洵作詩不多,擅寫五古,質樸蒼勁。宋人葉夢得評其詩「精深有味,語不徒發,正類其文」(《石林詩話》)。其《歐陽永叔白兔》《憶山送人》《顏書》《答二任》《送吳待制中復知潭州二首》等都不失爲佳作,但總的成就遠遜於散文。
在宋代以多種版本流行的蘇洵著作,原版本大都散佚,今存的有北宋刊:《類編增廣老蘇先生大全文集》殘卷。通行本有《嘉祐集》《15卷、《四部叢刊》影宋鈔本。
譜學貢獻
蘇洵在譜學領域貢獻巨大,他創造了現代修譜方法之一的蘇氏譜例,影響巨大,時至今日仍然是許多地方和姓氏的修譜範例。其體平列,世序直陳,用表格的形式記述先祖世系。在表中人名下注出其仕宦、行跡、配偶、死葬、享年並依次書寫子孫後代,各代標明輩分。其譜例以五世爲表,以宗法爲則,詳近而略遠,尊近而貶遠,主張睦族、恤族、化俗。其特點是篇幅大,記載內容多。蘇氏譜例與歐陽修創立的另一譜例一道,被世人稱爲「歐蘇譜例」。
大事年表
父親蘇序,母親史氏,有兩位兄長蘇澹、蘇渙。蘇洵少時不好讀,19歲時娶妻程氏,27歲時立下決心發奮讀書,經過十多年的苦讀,學業大進。
仁宗嘉祐元年(1056),他帶領蘇軾、蘇轍到汴京,謁翰林學士歐陽修。歐陽修很讚賞他的《權書》、《衡論》、《幾策》等文章,認爲可與賈誼、劉向相媲美,於是向朝廷推薦。一時公卿士大夫爭相傳誦,文名因而大盛。
嘉祐二年(1057年),二子同榜應試及第,轟動京師。
嘉祐三年(1058年),仁宗召他到舍人院參加考試,他推託有病,不肯應詔。
嘉祐五年(1060年),經韓琦推薦任祕書省校書郎,後爲霸州文安縣主簿,又授命與陳州項城(今屬河南)縣令姚闢同修禮書《太常因革禮》一百卷。書成不久,即去世,追贈光祿寺丞。
事佛奉道
蘇洵生活於佛、道發展興盛的北宋前期,受時代潮流及出生環境的影響,蘇洵也有一些佛、道觀念。蘇洵信奉佛道,其外在表現是遊道觀佛寺,交道士僧人,舍心愛之物爲死去的親人祈冥福等;其內在表現則體現了其文學藝術和政治思想之中,蘇洵的文學創作過程論受啓於《莊子》,他的文學作品涉及到道教的仙話傳奇,靈驗故事,宮觀勝境等,其政治思想從淵源、重要觀點到語言文字無不留下道家的痕跡。蘇洵的文學作品和政治思想中涉及佛教的比較少見,受道家道教的影響卻十分明顯。
蘇軾在《子由生日,以檀香觀音像及新合印香銀篆盤爲壽》一詩中寫道:「君少與我師皇墳,旁資老聘釋迦文。」說的是蘇軾蘇轍兄弟慶曆年間在家以父爲師時的事情,可見蘇洵對道釋經籍是有所研讀的,不僅如此,還讓兒子也一起讀。蘇軾曾提到雙親篤信佛教:「昔予先君文安主薄贈中大夫諱洵,先夫人武昌太君程氏,皆性仁行廉,崇信三寶。捐館之日,追述遺意,舍所愛作佛事,雖力有所此,而志則無盡。」至於對道教的信仰,蘇洵自己有記載:「洵嘗於天聖庚午(即1030年)重九日玉局觀無礙子肆中見一畫像,筆法清奇。雲乃張仙也,有禱必應。因解玉環易之。」蘇洵十九歲娶眉山大戶程氏之女爲妻,到二十三歲(即天聖庚午)還未有子嗣,因此在遊成都玉局觀見到被稱爲以祈嗣的張仙畫像,就購置回家。祈曰:「某等不德所召,艱於嗣息,堇皈遺教,瞻奉尊彥。夫婦行四拜禮,詣香案上香,獻酒。讀祝再四拜。」蘇洵的佛道信奉主要體現在遊覽佛道的名勝古蹟,接交道士、僧人。
蘇洵少不喜學,由於父親健在,沒有養家之累,故他在青少年時代有點象李白和杜甫的任俠與壯遊,走了不少地方。後來又陪同兒子兩次進京,一次經水路,一次經陸路,遍遊了沿途的名勝古蹟。
蘇洵遊過的道釋名勝古蹟大致有青城山和峨眉山、成都的玉局觀、廬山的東林寺和西林寺、虔州的天竺寺、豐都的仙都觀等。
蘇洵遊峨眉山和青城山是在青少年時期,其《憶山送人五言七十八韻》詩中雲:「少年喜奇蹟,落拓鞍馬間。縱目視天下,愛此宇宙寬。岷峨最先見,晴光壓西川。」
慶曆年間,蘇洵進京參加制舉考試,不中,便南遊嵩洛廬山,在廬山他遊歷了東林寺和西林寺,並同這裏的兩位高僧訥禪師和景福順長老交遊月餘。《憶山送人》詩中詳細記載了這次遊歷的情形:「次入二林寺,遂獲高僧言。問以絕勝境,導我同躋攀。逾月不厭倦,巖谷行欲殫。」蘇洵在廬山同二僧共遊居一個多月,並「獲高僧言」這件事,蘇軾、蘇轍都有記載。蘇轍雲:「轍幼侍先君,聞嘗遊廬山過圓通,見訥禪師,留連久之。元豐五年以譴居高安,景福順公不遠百裏惠然來訪。自言昔從訥於圓通,逮與先君遊。歲月遷謝,今三十六年矣。二公皆吾裏人,訥之化去已十一年。」從廬山下來,蘇洵又南遊虔州(今江西贛州),在虔州,蘇洵結識了當地隱士鍾子翼兄弟,在他們的陪同下遊覽了馬祖巖和天竺寺。大概在皇祐初年,蘇洵到岷山白雲溪拜訪了隱士張俞,蘇軾在《張白雲詩跋》中說:「張俞,少愚,西蜀隱君子也。與予先君遊居岷山下……」張俞的事蹟在王稱的《東都事略》中有傳,「張俞,字少愚,少嗜書,好爲詩,……俞爲人不妄憂喜,性淳情澹,有超然遠俗之志。」朝廷曾六次下詔要其出仕,「卒不起,遂隱居青城山之白雲溪。」按青城山白雲溪是著名道教學者杜光廷晚年所居之地,文彥博治蜀時安排張俞居住白雲溪,顯然是張俞對道教有特別興趣的原因,蘇洵與他交遊,道家道教大概是其交談內容之一。嘉祐初,蘇洵帶二子進京應試,在京期間,認識了保聰禪師,「予在京師,彭州僧保聰來求識予甚勤,及至蜀,聞其自京師歸,布衣蔬食以爲其徒先,凡若幹年,而所居圓覺院大治。」
嘉祐四年蘇洵帶領全家乘船沿岷江而下,東出三峽,走水路進京,在豐都參觀了仙都觀,傳說這是陰長生昇仙的地方,寫有《題仙都觀》詩憑弔這個仙人。
九日和韓魏公。宋代。蘇洵。 晚歲登門最不才,蕭蕭華髮映金罍。不堪丞相延東閣,閒伴諸儒老曲臺。佳節久從愁裏過,壯心偶傍醉中來。暮歸衝雨寒無睡,自把新詩百遍開。
昌言舉進士時,吾始數歲,未學也。憶與羣兒戲先府君側,昌言從旁取棗慄啖我;家居相近,又以親戚故,甚狎。昌言舉進士,日有名。吾後漸長,亦稍知讀書,學句讀、屬對、聲律,未成而廢。昌言聞吾廢學,雖不言,察其意,甚恨。後十餘年,昌言及第第四人,守官四方,不相聞。吾日益壯大,乃能感悔,摧折復學。又數年,遊京師,見昌言長安,相與勞問,如平生歡。出文十數首,昌言甚喜稱善。吾晚學無師,雖日當文,中甚自慚;及聞昌言說,乃頗自喜。今十餘年,又來京師,而昌言官兩制,乃爲天子出使萬裏外強悍不屈之虜庭,建大旆,從騎數百,送車千乘,出都門,意氣慨然。自思爲兒時,見昌言先府君旁,安知其至此?富貴不足怪,吾於昌言獨有感也!大丈夫生不爲將,得爲使,折衝口舌之間足矣。
往年彭任從富公使還,爲我言曰:「既出境,宿驛亭。聞介馬數萬騎馳過,劍槊相摩,終夜有聲,從者怛然失色。及明,視道上馬跡,尚心掉不自禁。」凡虜所以誇耀中國者,多此類。中國之人不測也,故或至於震懼而失辭,以爲夷狄笑。嗚呼!何其不思之甚也!昔者奉春君使冒頓,壯士健馬皆匿不見,是以有平城之役。今之匈奴,吾知其無能爲也。孟子曰:「說大人則藐之。」況與夷狄!請以爲贈。
送石昌言使北引。宋代。蘇洵。 昌言舉進士時,吾始數歲,未學也。憶與羣兒戲先府君側,昌言從旁取棗慄啖我;家居相近,又以親戚故,甚狎。昌言舉進士,日有名。吾後漸長,亦稍知讀書,學句讀、屬對、聲律,未成而廢。昌言聞吾廢學,雖不言,察其意,甚恨。後十餘年,昌言及第第四人,守官四方,不相聞。吾日益壯大,乃能感悔,摧折復學。又數年,遊京師,見昌言長安,相與勞問,如平生歡。出文十數首,昌言甚喜稱善。吾晚學無師,雖日當文,中甚自慚;及聞昌言說,乃頗自喜。今十餘年,又來京師,而昌言官兩制,乃爲天子出使萬裏外強悍不屈之虜庭,建大旆,從騎數百,送車千乘,出都門,意氣慨然。自思爲兒時,見昌言先府君旁,安知其至此?富貴不足怪,吾於昌言獨有感也!大丈夫生不爲將,得爲使,折衝口舌之間足矣。 往年彭任從富公使還,爲我言曰:「既出境,宿驛亭。聞介馬數萬騎馳過,劍槊相摩,終夜有聲,從者怛然失色。及明,視道上馬跡,尚心掉不自禁。」凡虜所以誇耀中國者,多此類。中國之人不測也,故或至於震懼而失辭,以爲夷狄笑。嗚呼!何其不思之甚也!昔者奉春君使冒頓,壯士健馬皆匿不見,是以有平城之役。今之匈奴,吾知其無能爲也。孟子曰:「說大人則藐之。」況與夷狄!請以爲贈。
六國破滅,非兵不利,戰不善,弊在賂秦。賂秦而力虧,破滅之道也。或曰:六國互喪,率賂秦耶?曰:不賂者以賂者喪,蓋失強援,不能獨完。故曰:弊在賂秦也。
秦以攻取之外,小則獲邑,大則得城。較秦之所得,與戰勝而得者,其實百倍;諸侯之所亡,與戰敗而亡者,其實亦百倍。則秦之所大欲,諸侯之所大患,固不在戰矣。思厥先祖父,暴霜露,斬荊棘,以有尺寸之地。子孫視之不甚惜,舉以予人,如棄草芥。今日割五城,明日割十城,然後得一夕安寢。起視四境,而秦兵又至矣。然則諸侯之地有限,暴秦之慾無厭,奉之彌繁,侵之愈急。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。至於顛覆,理固宜然。古人雲:「以地事秦,猶抱薪救火,薪不盡,火不滅。」此言得之。
六國論。宋代。蘇洵。 六國破滅,非兵不利,戰不善,弊在賂秦。賂秦而力虧,破滅之道也。或曰:六國互喪,率賂秦耶?曰:不賂者以賂者喪,蓋失強援,不能獨完。故曰:弊在賂秦也。 秦以攻取之外,小則獲邑,大則得城。較秦之所得,與戰勝而得者,其實百倍;諸侯之所亡,與戰敗而亡者,其實亦百倍。則秦之所大欲,諸侯之所大患,固不在戰矣。思厥先祖父,暴霜露,斬荊棘,以有尺寸之地。子孫視之不甚惜,舉以予人,如棄草芥。今日割五城,明日割十城,然後得一夕安寢。起視四境,而秦兵又至矣。然則諸侯之地有限,暴秦之慾無厭,奉之彌繁,侵之愈急。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。至於顛覆,理固宜然。古人雲:「以地事秦,猶抱薪救火,薪不盡,火不滅。」此言得之。 齊人未嘗賂秦,終繼五國遷滅,何哉?與嬴而不助五國也。五國既喪,齊亦不免矣。燕趙之君,始有遠略,能守其土,義不賂秦。是故燕雖小國而後亡,斯用兵之效也。至丹以荊卿爲計,始速禍焉。趙嘗五戰於秦,二敗而三勝。後秦擊趙者再,李牧連卻之。洎牧以讒誅,邯鄲爲郡,惜其用武而不終也。且燕趙處秦革滅殆盡之際,可謂智力孤危,戰敗而亡,誠不得已。向使三國各愛其地,齊人勿附於秦,刺客不行,良將猶在,則勝負之數,存亡之理,當與秦相較,或未易量。 嗚呼!以賂秦之地,封天下之謀臣,以事秦之心,禮天下之奇才,併力西向,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嚥也。悲夫!有如此之勢,而爲秦人積威之所劫,日削月割,以趨於亡。爲國者無使爲積威之所劫哉! 夫六國與秦皆諸侯,其勢弱於秦,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。苟以天下之大,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,是又在六國下矣。
爲將之道,當先治心。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,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,然後可以制利害,可以待敵。
凡兵上義;不義,雖利勿動。非一動之爲利害,而他日將有所不可措手足也。夫惟義可以怒士,士以義怒,可與百戰。
心術。宋代。蘇洵。 爲將之道,當先治心。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,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,然後可以制利害,可以待敵。 凡兵上義;不義,雖利勿動。非一動之爲利害,而他日將有所不可措手足也。夫惟義可以怒士,士以義怒,可與百戰。 凡戰之道,未戰養其財,將戰養其力,既戰養其氣,既勝養其心。謹烽燧,嚴斥堠,使耕者無所顧忌,所以養其財;豐犒而優遊之,所以養其力;小勝益急,小挫益厲,所以養其氣;用人不盡其所欲爲,所以養其心。故士常蓄其怒、懷其欲而不盡。怒不盡則有餘勇,欲不盡則有餘貪。故雖並天下,而士不厭兵,此黃帝之所以七十戰而兵不殆也。不養其心,一戰而勝,不可用矣。 凡將欲智而嚴,凡士欲愚。智則不可測,嚴則不可犯,故士皆委己而聽命,夫安得不愚?夫惟士愚,而後可與之皆死。 凡兵之動,知敵之主,知敵之將,而後可以動於險。鄧艾縋兵於蜀中,非劉禪之庸,則百萬之師可以坐縛,彼固有所侮而動也。故古之賢將,能以兵嘗敵,而又以敵自嘗,故去就可以決。 凡主將之道,知理而後可以舉兵,知勢而後可以加兵,知節而後可以用兵。知理則不屈,知勢則不沮,知節則不窮。見小利不動,見小患不避,小利小患,不足以辱吾技也,夫然後有以支大利大患。夫惟養技而自愛者,無敵於天下。故一忍可以支百勇,一靜可以制百動。 兵有長短,敵我一也。敢問:「吾之所長,吾出而用之,彼將不與吾校;吾之所短,吾蔽而置之,彼將強與吾角,奈何?」曰:「吾之所短,吾抗而暴之,使之疑而卻;吾之所長,吾陰而養之,使之狎而墮其中。此用長短之術也。」 善用兵者,使之無所顧,有所恃。無所顧,則知死之不足惜;有所恃,則知不至於必敗。尺箠當猛虎,奮呼而操擊;徒手遇蜥蜴,變色而卻步,人之情也。知此者,可以將矣。袒裼而案劍,則烏獲不敢逼;冠冑衣甲,據兵而寢,則童子彎弓殺之矣。故善用兵者以形固。夫能以形固,則力有餘矣。
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攘夷狄,終其身齊國富強,諸侯不敢叛。管仲死,豎刁、易牙、開方用,威公薨於亂,五公子爭立,其禍蔓延,訖簡公,齊無寧歲。夫功之成,非成於成之日,蓋必有所由起;禍之作,不作於作之日,亦必有所由兆。故齊之治也,吾不曰管仲,而曰鮑叔。及其亂也,吾不曰豎刁、易牙、開方,而曰管仲。何則?豎刁、易牙、開方三子,彼固亂人國者,顧其用之者,威公也。夫有舜而後知放四兇,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。彼威公何人也?顧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,管仲也。仲之疾也,公問之相。當是時也,吾意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。而其言乃不過曰:豎刁、易牙、開方三子,非人情,不可近而已。
嗚呼!仲以爲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?仲與威公處幾年矣,亦知威公之爲人矣乎?威公聲不絕於耳,色不絕於目,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。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,徒以有仲焉耳。一日無仲,則三子者可以彈冠而相慶矣。仲以爲將死之言可以縶威公之手足耶?夫齊國不患有三子,而患無仲。有仲,則三子者,三匹夫耳。不然,天下豈少三子之徒哉?雖威公幸而聽仲,誅此三人,而其餘者,仲能悉數而去之耶?嗚呼!仲可謂不知本者矣。因威公之問,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,則仲雖死,而齊國未爲無仲也。夫何患三子者?不言可也。五伯莫盛於威、文,文公之才,不過威公,其臣又皆不及仲;靈公之虐,不如孝公之寬厚。文公死,諸侯不敢叛晉,晉習文公之餘威,猶得爲諸侯之盟主百餘年。何者?其君雖不肖,而尚有老成人焉。威公之薨也,一亂塗地,無惑也,彼獨恃一管仲,而仲則死矣。
管仲論。宋代。蘇洵。 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攘夷狄,終其身齊國富強,諸侯不敢叛。管仲死,豎刁、易牙、開方用,威公薨於亂,五公子爭立,其禍蔓延,訖簡公,齊無寧歲。夫功之成,非成於成之日,蓋必有所由起;禍之作,不作於作之日,亦必有所由兆。故齊之治也,吾不曰管仲,而曰鮑叔。及其亂也,吾不曰豎刁、易牙、開方,而曰管仲。何則?豎刁、易牙、開方三子,彼固亂人國者,顧其用之者,威公也。夫有舜而後知放四兇,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。彼威公何人也?顧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,管仲也。仲之疾也,公問之相。當是時也,吾意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。而其言乃不過曰:豎刁、易牙、開方三子,非人情,不可近而已。 嗚呼!仲以爲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?仲與威公處幾年矣,亦知威公之爲人矣乎?威公聲不絕於耳,色不絕於目,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。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,徒以有仲焉耳。一日無仲,則三子者可以彈冠而相慶矣。仲以爲將死之言可以縶威公之手足耶?夫齊國不患有三子,而患無仲。有仲,則三子者,三匹夫耳。不然,天下豈少三子之徒哉?雖威公幸而聽仲,誅此三人,而其餘者,仲能悉數而去之耶?嗚呼!仲可謂不知本者矣。因威公之問,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,則仲雖死,而齊國未爲無仲也。夫何患三子者?不言可也。五伯莫盛於威、文,文公之才,不過威公,其臣又皆不及仲;靈公之虐,不如孝公之寬厚。文公死,諸侯不敢叛晉,晉習文公之餘威,猶得爲諸侯之盟主百餘年。何者?其君雖不肖,而尚有老成人焉。威公之薨也,一亂塗地,無惑也,彼獨恃一管仲,而仲則死矣。 夫天下未嘗無賢者,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。威公在焉,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,吾不信也。仲之書,有記其將死論鮑叔、賓胥無之爲人,且各疏其短。是其心以爲數子者皆不足以託國。而又逆知其將死,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。吾觀史鰌,以不能進蘧伯玉,而退彌子瑕,故有身後之諫。蕭何且死,舉曹參以自代。大臣之用心,固宜如此也。夫國以一人興,以一人亡。賢者不悲其身之死,而憂其國之衰,故必復有賢者,而後可以死。彼管仲者,何以死哉?
事有必至,理有固然。惟天下之靜者,乃能見微而知著。月暈而風,礎潤而雨,人人知之。人事之推移,理勢之相因,其疏闊而難知,變化而不可測者,孰與天地陰陽之事。而賢者有不知,其故何也?好惡亂其中,而利害奪其外也!
昔者,山巨源見王衍曰:「誤天下蒼生者,必此人也!」郭汾陽見盧杞曰:「此人得志。吾子孫無遺類矣!」自今而言之,其理固有可見者。以吾觀之,王衍之爲人,容貌言語,固有以欺世而盜名者。然不忮不求,與物浮沉。使晉無惠帝,僅得中主,雖衍百千,何從而亂天下乎?盧杞之奸,固足以敗國。然而不學無文,容貌不足以動人,言語不足以眩世,非德宗之鄙暗,亦何從而用之?由是言之,二公之料二子,亦容有未必然也!
辨姦論。宋代。蘇洵。 事有必至,理有固然。惟天下之靜者,乃能見微而知著。月暈而風,礎潤而雨,人人知之。人事之推移,理勢之相因,其疏闊而難知,變化而不可測者,孰與天地陰陽之事。而賢者有不知,其故何也?好惡亂其中,而利害奪其外也! 昔者,山巨源見王衍曰:「誤天下蒼生者,必此人也!」郭汾陽見盧杞曰:「此人得志。吾子孫無遺類矣!」自今而言之,其理固有可見者。以吾觀之,王衍之爲人,容貌言語,固有以欺世而盜名者。然不忮不求,與物浮沉。使晉無惠帝,僅得中主,雖衍百千,何從而亂天下乎?盧杞之奸,固足以敗國。然而不學無文,容貌不足以動人,言語不足以眩世,非德宗之鄙暗,亦何從而用之?由是言之,二公之料二子,亦容有未必然也! 今有人,口誦孔、老之言,身履夷、齊之行,收召好名之士、不得志之人,相與造作言語,私立名字,以爲顏淵、孟軻復出,而陰賊險狠,與人異趣。是王衍、盧杞合而爲一人也。其禍豈可勝言哉?夫面垢不忘洗,衣垢不忘浣。此人之至情也。今也不然,衣臣虜之衣。食犬彘之食,囚首喪面,而談詩書,此豈其情也哉?凡事之不近人情者,鮮不爲大奸慝,豎刁、易牙、開方是也。以蓋世之名,而濟其未形之患。雖有願治之主,好賢之相,猶將舉而用之。則其爲天下患,必然而無疑者,非特二子之比也。 孫子曰:「善用兵者,無赫赫之功。」使斯人而不用也,則吾言爲過,而斯人有不遇之嘆。孰知禍之至於此哉?不然。天下將被其禍,而吾獲知言之名,悲夫!